翡翠衾寒
年龄差设定
大羡×小澄
梦回当年*
一.
莲花坞那位江宗主薨了。
魏无羡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蓝忘机在兰室监督小弟子们早读，姑苏初雪，孩子们的心都是活跃的，这让魏无羡忍不住嘴角带了点笑，正当他笑纹无限扩大时，一个弟子模样的人冲进来道:“江宗主薨了。”
四下里的朗读声不知何时停止了，静的好像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。魏无羡感觉自己嘴角还是带着笑的，他好像没有听清，仍旧保持着这个僵硬诡异的笑容哼出一声:“嗯？”
你说什么？
那弟子看起来很为难的样子，竟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说话了。见状，魏无羡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一些。
怎么嘴里有一股苦味呢。他想。
一定是这周围太静了，静的都渗出苦味儿了。他想。于是他说:“大家……怎么不读了呢？”话甫一出口，他才惊觉自己的声线竟是不稳的，似乎在压抑什么。
“魏婴。”良久，蓝忘机才开口。
“别笑了。想哭就哭吧。”他道。
终于，魏无羡上扬的嘴角开始向下耷拉，他开始绷不住般的颤抖，从抿紧的嘴间挤出破碎不成音的呜呜声，嘶哑又绝望。
“江澄……我要……看江澄……我要……江澄……”他哭的像孩子，哭的手脚都蜷缩了，只是一个劲儿地叨咕要江澄，任谁怎样安慰都不行。
他好像刚在心头泼下一盆凉水，把那些可笑的脂粉妆饰冲洗了个干净。露出的纯真的本心，上面刻满了江澄的名字。
“魏婴！你别冲动！”蓝忘机死死箍住已经有些失控的魏无羡，额间爆出几根青筋，他似乎也是忍无可忍，终于在魏无羡脖颈上干脆利落地来了个手刀将他劈晕过去，然后也不管一群面面相觑的小辈，抱着魏无羡瘫软的身子就往外飞去。
二.
“到莲花坞了。”
魏无羡缓缓睁眼，只见面前的华府上披满了白绸，雪白的，在风中起舞的，将魏无羡笼在中间的白绸。
他逃不开这座迷宫。
他找不到他的小师弟了。
“江澄……江澄！”魏无羡慌忙拨开蓝忘机的手，也不顾着高大的门槛就往里闯，跌倒了也不过就是爬起来，弟子阻拦也不过是推开，一身灰尘也无法阻止他奔向那个白烟袅袅的祠堂--
江澄的乌木牌位赫然在列。
魏无羡膝盖一软，跪了下来。
“江澄！”他近乎疯狂地冲向那个棺材，想要将它打开，一群江家子弟慌忙上前阻拦，只是却打不过疯魔的魏无羡，后者好像天魔附体般力大无穷，掀翻了好几个弟子，闹得是人仰马翻。最终还是金凌一句话震慑住了他:
“魏无羡，你闹够了没有！”
金凌从祠堂左侧缓步而来，他也是一脸泪痕，只是声音却有不容置疑的威慑力:“这是我舅舅的祠堂！我舅舅尸骨未寒，你还想要做什么？拆了江家？你要闹回姑苏去！莫要丢了我江家的脸！你又不是江家人，如今让你来见一眼舅舅已经算是恩赐，你还想要奢求什么？！”
魏无羡沉默着，抽泣着，肩膀抖得厉害。良久，他抬头看着金凌，露出一张泪痕交错红肿双眼的脸:“阿凌，我找不到他了。”
“他……他是不是还在和我生气……”
“你让他……见见我。”他近似恳求，拉着金凌的白袍轻轻晃动，声音恍如耳语。
“见见我……好不好？”
“……”金凌的表情松动了一下，却最终恢复了平静。他缓缓抽回了袖子，近乎悲凉地道:“魏无羡……舅舅走了。不会回来了。”
“你骗我。”魏无羡固执地道。
“魏无羡，”金凌蹲下身去，与他平视道，“我舅舅这些年来的孤独，痛苦，你真的知道吗？你真的知道，你怎么忍心不回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？他走了，他解脱了，你却还要回来寻他麻烦。魏无羡，你图什么？”
你……怎么忍心呢？
怎么……忍心呢？
魏无羡恍惚着，他只觉得自己哭都哭不出来了，身子瘫软成一团，手死死地抱着江澄的棺木不松。最后，还是蓝忘机用同样的方法，怎么带他来的，又怎么回去了。
三.
回去魏无羡就被关在静室里出不去了。
对于这件事情他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。事实上他的淡然已经有些不正常了，他的神色太过云淡风轻，好像那个在他面前说“魏婴你以后不能出去不要离开我一步”的蓝湛不存在一般。
这让蓝忘机有些恐慌。他好像也抓不住魏婴了。他就像指间里的细沙，流动着，温柔又坚决地从指缝中流走，不回头。
他拼尽全力也抓不住他。
那既然这样，他就把他藏起来吧。好好的藏着，谁也找不到，只是他的了。蓝忘机想。
只是每晚他看到已经平静的好像一尊玉佛的魏无羡，他想要做什么的沸腾的心就一下子沉寂下去了，面对这样的魏无羡，他太无力了，他做什么……都是玷污。
这一阵子魏无羡很爱睡觉。
梦里他总是能看见江澄，江澄的音容笑貌深深地镌刻在他骨子里，是他粉身碎骨也无法忘记的美丽。
十岁的江澄，抱着小狗喊:“魏婴。”
十三岁的江澄，抱着三毒唤:“魏婴。”
十六岁的江澄，别扭地唤:“魏无羡。”
十九岁的江澄，撕心裂肺地喊:“魏无羡！”
……
三十二岁的江澄，拈着紫电道:“魏无羡。”
江澄。
四.
“你是谁？”江澄看着眼前俊朗消瘦的青年，有些害怕，不由得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狗，一对乌溜溜的杏眼里是满满的戒备。
“我？”魏无羡顺着他反问了一句，他扫视了一下自己，似乎也有些讶异，挑了挑眉。
“我叫魏无羡。”魏无羡蹲下来，看着小小一团的江澄，心都跟着浸满了温柔，道:“你呢？”
“我是江澄。”小孩一仰小小的下巴，骄傲的小模样，只是把小狗勒得更紧了。
注意到魏无羡的目光，他才举起自己怀里的小宝贝，炫耀似地道:“这是茉莉，我最喜欢的小狗！你要抱抱它吗？”
魏无羡瑟缩了一下，摇摇头，表示他怕狗。
“你和那个魏婴一样！怕它！不喜欢它！要把它送走！”谁料到小江澄忽然就喊了起来，大大的眼睛盈满了泪水。魏无羡环顾四周，才注意到这是他来的那天晚上，被江澄赶出去的那夜。
他看着紧紧抱着小狗死都不松手的江澄，沉默了。
“……没有，我很喜欢。”良久，他颤抖地伸出手，接过那绒绒软软小小的一团。
它在颤抖，它在呼吸，它也在害怕。
这就是小狗啊。和当年的流浪狗一点也不一样。
“真可爱。”他由衷地叹，看见江澄小脸上又挂起了笑容，也跟着露出了粉红的牙龈。
忽然一阵敲门声，江澄看了他一眼，跳下床道:“是阿姐来寻我了。我要和她去……找魏婴。”
魏无羡看着小孩鞋都没穿好就急急忙忙向外跑，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出口，愣愣地杵在那里。
梦醒了。魏无羡看见枕边已经湿了一大片。
五.
“我和魏无羡吵架了。”莲花塘旁，魏无羡看见十六岁的江澄憋着气吐槽道。
“我一点都不喜欢他那么张扬，和金子轩一个德行。”江澄恶狠狠地道，他习惯性压下眉头，注视着远方。
“那你……可以不和他玩了。”魏无羡宽慰他。
“为什么？”江澄匪夷所思地道。
“因为……他一点也不好，他只知道给你惹麻烦，与你置气……”魏无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。
“可是我不可能放弃他。”江澄斩钉截铁地道。
“为什么？”魏无羡也有些匪夷所思。
“没有为什么。我只想要保护他。因为我没了妃妃茉莉小爱，我只剩他了。”江澄想了想，却又想不出所以然了，胡乱搪塞道。
可是魏无羡却知道。
他知道。
江澄那是最深沉的爱啊，最醇香的美酒，最古老的书籍。
“可是……他总会给你带来伤害的。你倒不如……弃了他。”魏无羡道。
江澄已经起身走去了，闻言，又是一句“不可能”撂下。
因为我爱他，即使他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我也会给他补好。因为我爱他，即使他被众人围攻我也会在他死后自尽。
如果我没有其他的牵绊。
如果我能让这一切不发生。
六.
“好啊，回来了。”魏无羡脸贴着泥土，感受到后背熟悉的痛感，有些泪眼汪汪。
他强迫自己抬头看着那个一脸阴翳的男子，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。
他说，江澄。
闻言，江澄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窒。
“你说什么？！”江澄将眼前这个瘦弱的人提起来，近乎崩溃地咆哮道。
“我说，江澄，对不起。我们回家吧。”魏无羡试图抹掉江澄脸上的泪水，即使被掐住脖子，仍旧坚定地，一字一句地说道。
“回去给我跪祠堂！”江澄扔下一句话，就将魏无羡狠狠摔在地上，御剑而去了。
魏无羡爬起身，看见一脸异样神色的金凌，扯了扯嘴角。
金凌没有说什么，只是将他拽回了莲花坞，搡进了祠堂。
江澄在那站着，背对着魏无羡，长身玉立，紫电滋滋作响，然后冲着他的后背就来了四下。
虞夫人，江叔叔，江厌离，金子轩。
抽完，看着那已经渗出血的后背，江澄到底绷不住了，他冲上去抱着魏无羡哭喊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……才回来……”
魏无羡笑了，他缓缓地，拍了拍江澄的后背。
我不在了十三年，你一个人……会害怕吗？会想我吗？
我该怎么补偿你的十三年？我给你做一辈子下属好不好？
千万种思绪凌乱，话到嘴边，却是无语凝噎。
最终，只是两人相视一笑，泪眼婆娑。
终.
魏无羡醒来，天已经是大亮。
他挣扎着起身，看向窗外，又落雪了。
洁白，晶莹，清冷。
多像江澄。他想。
他重新躺回被窝，只觉得浑身发凉，大概是要感冒了。
莫玄羽的身子真不抗折腾。
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，那就睡觉吧。
梦里，总有江澄在吧。
江澄，永远在他心里啊。
迟迟钟鼓初长夜，耿耿星河欲曙天。鸳鸯瓦冷霜华重，翡翠衾寒谁与共。
